當天晚上,梁羽婧的尖叫聲從社區頭傳到了社區尾。
「叫夠了吧?」梁宇勁拿著醫藥箱出現在她的房門口,皺眉看著她一跛一跛的從浴室走到床邊。「對面的王阿姨會以為妳被先姦後殺……啊,我錯了,以妳的姿色只有可能被劫財,除非那個人眼睛瞎了……」
「夠了你!痛的又不是你,當然可以說風涼話!」那股陣陣錐心的痛,她到現在還餘悸猶存,更何況之後幾天的洗澡她還必須接受這種酷刑,想到她就忍不住要頭皮發麻!
「誰叫妳那麼笨……下巴抬高。」梁宇勁坐在她身旁,用棉花棒沾了一點優碘,往她下巴上的擦傷處抹去。
「靠!」一吃痛,她直覺地格開他的手,棉花棒滾哪滾的滾到她的書桌底下,惹來梁宇勁的一記冷瞪。「我又不是故意的,是真的很痛嘛!」
「妳再嫌,我就叫媽幫妳擦。」
「不要啦!」她差點就要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
讓老媽來擦,只怕她的傷口會二度重創!
梁宇勁將那支髒掉的棉花棒撿回來丟進垃圾桶,又重新拿了一支沾滿優碘,要塗上她的傷口之際突然一頓。「妳給我忍著點,再格開我的手,我就叫媽來了。」
「好啦好啦……」她咬緊了牙根,雙手捏緊了棉被,等待酷刑的來臨。
「啊──」
酷刑過後,梁羽婧的嗓子也啞了,整個人虛脫的倒在床上。
梁宇勁收拾著,瞄到她腫得比麵龜還大的腳踝,心底盤算著明天要帶她去給推拿師父「喬」,突然聽見她啞著聲音喃喃自語。
「那個左炎熉真是沒良心,我叫那麼大聲他還當作沒聽到,要是我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辦……」
「那麼想他啊?」
「誰想他了?」她噘高了紅唇。「我是想,他就住在隔壁而已,而且我們還是同學耶!他也不會過來關心一下……」
「他還沒回來。」他關上醫藥箱,走到門口。
「快九點了耶!」
「妳他老婆啊?管那麼多。」
說錯話的下場是迎面砸來一顆枕頭,還伴著她的怒吼。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可有些話不說我心裡會不舒坦。」他咧開難得的笑。
梁羽婧為之氣結,想下床賞他幾拳,可受傷的腳一碰到地面,立即傳來一陣刺痛,她只好縮回腿,用眼睛刺他的千瘡百孔。
「旎就祈禱我一輩子都好不了!否則等我哪天腳一好,你就死定了!」
他將枕頭丟還給她。「那妳可別過幾天就忘得一乾二淨,還要我提醒妳。」
說完,他立刻關上門,門後傳來咚咚的幾聲,因為梁羽婧隨手抄來床頭櫃上的鬧鐘往門上一砸,鬧鐘當場斃命,死無全屍。
嘖,脾氣真不好呢!
梁宇勁放妥醫藥箱,一回到房間,立刻拿出手機找人。
嘟了幾聲,終於被接起。「喂?」
「事情怎麼樣了?」
「不會再有人去騷擾小婧了。」
「那很好。」梁宇勁坐在床上。「那你怎麼還不回家?」
「要離開的時候被訓導主任看到,記了一支大過,現在在留校查看。」
聽得出來,電話那頭的左炎熉相當哀怨,梁宇勁忍不住笑。「真倒楣。」
「小婧怎麼樣了?」
「下巴、手、膝蓋都擦傷了,腳大概是去扭到,明天要帶她去國術館。」
左炎熉低咒了一聲。「早知道會被記過留校,當初就不該那麼便宜她,只是口頭警告而已。」
「我也應該扁你一頓,竟然害她受傷。」
「我怎麼知道女人的嫉妒心那麼強……不說了,我聽見主任的腳步聲,掰。」
按下結束鍵,梁宇勁將手機放在床頭,愜意的躺下,雙手枕在腦後。
讓他陪那個禿頭老傢伙睡一晚,還真是便宜他了!

國中時期剩下的兩年,在兩個有心人的護航下,不知人間疾苦的梁羽婧就這麼平安度過了。升上高中,梁宇勁和左炎熉這兩個資優份子一起上了一所升學率最高的明星貴族學校,而成績普普只差沒吊車尾的梁羽婧則上了一所比一流還要差一點的二流高中。
雖然成績比同胎的梁宇勁還要爛,甚至還常被當成比較的對象,梁羽婧仍舊悠悠哉哉的過日子,毫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語。
對她來說,快樂過生活還比較重要呢!雖然,她還是擺脫不了大頭那個惡夢……
梁羽婧牽著腳踏車走出高中校門,身後依舊跟著大頭那個牛皮糖,他的一張嘴還不停的碎碎唸,唸到她都忍不住要翻白眼。
「小婧,今天的數學小考妳會不會寫啊?我寫到一半睡著,醒來後整張考卷都是口水,數學老師看了之後臉色發黑,大概這學期的數學會被當吧……」說完,他還得意的哈哈大笑。
被當有什麼好得意的?梁羽婧當作沒聽見,加快腳步趕緊離開。
「小婧……妳為什麼都不理我?」牛皮糖又追了上來。「是因為我講的笑話不好笑嗎?」
她突然停下腳步,幸虧大頭反應極快的停下,要不然就撞成一團了。
「怎麼了?是什麼東西忘了拿嗎?還是……?」
「你幹嘛要一直纏著我?」
大頭呵呵傻笑。「因為……我喜歡妳呀!」他的臉頰還浮起兩朵紅暈。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今天的小婧好奇怪,都說一些他不懂的話……
「你為什麼要喜歡我?」
「因為……」大頭羞赧的垂下頭。「小婧很可愛啊!熱心助人、很有自己的主見、能言善道……」
看他扳著手指一一細數了起來,梁羽婧忙抬手阻止他。「你是說我雞婆、難搞又長舌吧?」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對她咧開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刺目得讓她忍不住偏頭。「小婧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怕我!」
「你有被虐待的傾向嗎?」
她的拳打腳踢比三餐加宵夜還要正常,從來沒有一次延遲過,可是他卻甘之如飴,她的刻意刁難,要他翹課騎腳踏車到二十分鐘車程外的麥當勞買一杯可樂回來,他還真的這麼做了,完全不顧導師的大便臉,只是傻愣愣的把可樂偷渡給她,把她的刁難當吃補,愈刁難他就愈快樂。
試了好幾次,他只是一心一意地做到她的要求,不管那個要求是不是比登天還困難,他從來沒想過要對她說不。所以她怕了,因為他的痴心付出,因為他的不求回報,也因為她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所以她逃她躲她避,可是他依舊厚著臉皮死纏爛打,牛皮糖的程度讓她真的很想──
扁他!
見他還是傻愣愣的對她笑著,她真的沒輒了。「金翕翰。」
金翕翰是大頭的真名,也許是要彌補他頭太大的困擾,所以他的父母給他取了一個很寶的名字,「金細漢」,完全和他的大頭呈反比。
「是!」大頭乖乖的立正站好。
「我只想跟你做哥兒們。」
他的世界頓時天崩地裂,一朵朵雷雲毫不留情地劈碎了他的一片真心。
「對不起。」
梁羽婧轉身就走,完全不理會已經變成雕像的他,因為她知道她的安慰只會讓他更難堪而已,他現在所需要的不是她的安慰,而是一個能讓他安靜療傷的地方。
她跨上她的腳踏車,將書包調整到不會妨礙她騎車的地方,踩上踏板騎上大馬路。
「小婧!」大頭中氣十足的聲音突然傳來。「我不會放棄的!就算妳說了一百次、一千次還是一萬次,我、都、不、會、放、棄、妳、的!」
梁羽婧連人帶車的摔倒。
她果然低估了他的恆心、耐心、毅力,和他厚臉皮的程度!

回到家後,梁羽婧飛也似的跑回房間,將書包隨手一扔,快速換上一件T恤和牛仔褲,簡單又隨性的裝扮再搭上她削得短短的頭髮,讓她看起來就像個活力十足的翩翩陽光美少年。
拿了鑰匙,她又跑下樓,經過客廳時,梁家女主人從廚房裡探出頭,中氣十足地喊住她。「都要吃飯了,妳要去哪裡?」
「我今天不在家裡吃飯。」她從鞋櫃裡拿出剛脫不久的球鞋套上。
「死囝仔!不吃飯也不會早點說,都煮了妳的飯了才要出去,真是討債唷!這樣浪費,妳以後會沒飯吃的啦!」
「我九點之前會回來,掰掰!」
梁羽婧快速開門關門,依稀還能聽見梁家媽媽不停唸著「么壽」、「討債」、「沒飯吃」之類的話,害怕她會突然衝出來逮人,梁羽婧牽了腳踏車就趕快離開,經過社區大門的守衛室,她還高興的和守衛王伯伯打招呼。
十分鐘後,她在一間咖啡廳前停下腳踏車,將車上鎖之後,她便哼著歌走進去,一眼就發現背對著她坐在窗邊的左炎熉,她笑笑,踏著輕快的腳步靠近,想嚇唬他似的突然拍了下他的肩。
一轉頭發現是她,左炎熉也笑了笑。「妳來啦!」
「妳好。」
突然插進的女聲讓她愣了愣,梁羽婧這才發現,他的身邊坐了一個女生,一個頭髮長長、笑得很甜,個子十分嬌小的女生。
「呃,她是……?」
「她叫静妮,是我的女朋友。」在梁羽婧坐妥之後,他才為她介紹。
「熉常跟我提到妳的事呢。」顏静妮掩嘴輕笑,行為舉止就像大家閨秀那般。
回過神,聽進她的話,梁羽婧也跟著笑。「他一定都跟妳說我的壞話。」
「熉說妳很正直、講義氣、沒有心機,和妳做哥兒們是他最明智的選擇。」
「怎麼樣?沒把妳的糗事抖出來,對妳不錯吧?」
看見他親暱的把手放在顏静妮的腰上,梁羽婧的胃開始冒著不知名的酸泡。
「呃……剛騎車來,外面灰塵多,我去洗個手好了。」
藉故閃進廁所,用衛生紙將馬桶蓋擦過一遍之後,她才鎖上門,坐在馬桶蓋上。
他當她是哥兒們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會交女朋友也是正常的,看見他把手放在女朋友的腰上,她幹嘛要吃醋、幹嘛要生氣?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
可是……
她把手壓在左胸之上。
她的這裡真的好痛好痛,痛得就像快死掉一樣……
這就是暗戀者會嚐到的心痛的滋味嗎?她知道會經歷,可是卻沒想過會這麼痛,比國一運動會時擦傷碰到水還要痛上百倍──不,是千倍!
她覺得眼睛酸酸的、熱熱的,臉頰濕濕的,舌頭也嚐到了苦苦的滋味,她伸手一摸,才發現眼淚已經不能控制的爬滿她的臉。
她以為她不會哭的!被老媽罵她沒哭過、被老爸修理她沒哭過、練騎腳踏車摔了幾次跤她沒哭過、被喜歡他的女生排擠欺負她沒哭過,連那次痛得她哇哇大叫的「擦傷事件」她也沒哭過……她還以為是老媽忘了把淚腺生給她,直到現在才知道,她不哭,只是因為沒真正痛過……
那天晚上,她不記得她是怎麼回到家的,只是知道在門口碰見了剛從學校社團回來的梁宇勁,他說了什麼她也忘了,只是渾渾噩噩的回到房間,坐在書桌前,扭開電燈,拿出了恩仇錄。
這是第三本恩仇錄了,最早的那本已經被她寫滿,鎖在她的藏寶箱內,連同那本紀錄他們國中時期所結梁子的第二本恩仇錄,静静的躺在裡面。
她提起筆,一點一滴的記下她今天的心情。
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有長長的頭髮、優雅的動作,笑起來臉上還有一個很可愛的小酒窩……他一定很喜歡她,不然他不會摟著她的腰,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我早就知道的,他喜歡的,是像王小芬、簡婉怡……
她點了長長、幾乎快要一行的點。
……還有她一樣很女生的女生,會静静的聽他說話、跟他撒嬌、需要他疼、需要他寵的柔弱女生。如果她是滿分,那我一定不及格,因為我很皮,他說一句我會用三句頂回去,要我撒嬌等於是要我的命,而最重要的一點,我一點都不柔弱,是個粗魯的男人婆……所以,我和他才當不成情人,只能當比朋友還要再好一點的哥兒們……
滴滴答答,她的眼淚掉在恩仇錄上,將她隨著年齡的增長而變得娟秀的字跡給模糊……
梁宇勁悄悄地關上她的房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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